一千一百二十四章 殿议 (第2/2页)
“陛下……陛下?”
“此交给中书议处。”官家问道:“还有何事?”
御史中丞李定道:“陛下,原祠部员外郎苏轼诽谤圣朝之案……”
李定长篇大论了一番,最后给苏轼定了一个谋反之罪。
官家闻言摆手道:“朕待苏轼不薄,尽管苏轼有错,但不至于谋反。”
李定说完后,王珪出班道:“陛下,苏轼有一首诗‘根到九泉无曲处,世间唯有蛰龙知’,陛下飞龙在天,苏轼不以陛下为知己,反以地下的蜇龙为知音,岂非谋反?”
官家道:“苏轼咏树而已,与朕有什么相干。”
章惇道:“陛下,龙字也可以比喻君子,除了人君,也有臣子。比如诸葛亮自称卧龙,东汉颍川有‘荀氏八龙’,岂非也是犯了大罪?”
王珪道:“苏轼诗中不止一处这般,绝不是巧合。”
章惇冷笑一声,凑近王珪问道:“宰相这是要诛苏轼一族吗?”
章惇一副跋扈至极的样子,丝毫没把王珪放在眼里。王珪气势一弱忙道:“这些话我都是听舒亶说的。”
章惇闻言大笑道:“那么舒亶的口水,丞相也要吃吗?”
听章惇之言,章越不由一笑,看着王珪在章惇面前丢人。
有了章惇开头,王安礼亦回护苏轼。
章越见此也就不说话了。
官家伸手抬了抬道:“上一次,章内制劝朕不可杀漕官,今日又劝朕不可杀苏轼,真是好笑。”
官家也没说此事如何处理,只是显得非常疲惫,从方才的举动上看,官家对苏轼态度也并非明朗。
官家问道:“太皇太后的丧事议得如何了?”
王珪,章越等宰臣知道,如今在官家心底曹太后的事放在第一位,暂时要胜过西夏,太学改革和处理苏轼。
确实对国家当前来说,皇帝和宰臣们最核心的事,是曹太后的丧事。
典制的事王珪最是熟悉,他出面道:“一切按昭宪,明德皇太后故事。”
昭宪太后是宋太祖和宋太宗的妈,明德太后是真宗皇帝的嫡母。
“同时依章献明肃太后故事,凡临朝称制皇太后,加四字谥号,臣等拟‘慈圣光献’四字为谥号,请陛下定夺。”
官家点了点头。
王珪章越这两位经历仁宗皇帝的老臣都知道,毕竟是曹太后确立了英宗和官家这一脉。
当然曹太后与英宗皇帝关系并不好,甚至还闹了韩琦撤帘的一幕,支持曹太后的富弼威胁英宗要为伊霍之事。
后来曹太后也多次反对官家,王安石进行变法。
如今韩琦,曹太后二人都死了,可以称得上盖棺定论了吗?
远远没有。
官家道:“太皇太后遗物之中有一匣,密封甚严,左右进之后,朕破其匣而视之。”
“原来皆是当年仁庙立先帝为皇储时,臣僚异议之疏,函中太皇太后似知朕会开启,告谕朕不可罪人!”
听了官家之言,殿上大臣们都是神色有异,唯独王珪容色不变。
一个大人物死了,无数秘密都会浮出水面,有的人从忠到奸,有的人从奸到忠。
当年刘娥死后,才有人告诉仁宗皇帝对方不是刘娥的亲儿子。
仁宗皇帝是惊怒交加。
而反对立英宗皇帝为皇储,这等站队的关键问题,换了以往历朝历代,要死多少人的事。
殿内众臣惊疑不定,章越看了一眼王珪,对方神色坦然。
看来他从未上疏反对过英宗皇帝立为皇储,相反他却被英宗和当今天子猜疑了十几年。
今日‘沉冤得雪’了。
官家又道:“还有一事,当初先帝病重时,韩琦竟上疏让先帝为太上皇,此事朕也是今日才知道。”
众臣更不敢说了。
太上皇也是极敏感的话题,这等内禅之事,令官家露出极为不满之色,今日拿来晓谕或者敲打宰臣。
其用意不由令人联想到‘改日若朕病重了,你章越王珪是不是也要效仿韩琦当年所为?’
特别是对官家这样‘体弱多病’的皇帝而言。
章越默默叹了口气,在官场办事,千言不如一默。
他知道韩琦是好心,他维护了整个官僚制度,维护了皇位的继承,但奏疏这东西落了人口舌。
韩琦幸好死了,若活着,这辈子就坏了这事上了。相反王珪无论他当初心底如何想的,正因为他没有留下文字,就没有事。
在官场,你事可以这么办,但话绝不能这么说。
一说就破了局,挑破窗户纸,事情就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