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七六 断玉玢璃(四) (第2/2页)
程平携着新妃早已入谷,三百府军直挺挺立在谷口,与青龙谷守卫直颜相对,不晓得的还道又有什么剑拔弩张。夏琰看得有点哭笑不得,“张大人,你叫他们不必黑脸白刃的,稍走远些扎下休息就是了,这般凶恶做什么。”
张庭苦笑低声:“君黎大人又不是不晓得这府军跟了来是做啥的……本来还待随着进谷的,后来仪王坚持要人在外面等他,我想着青龙谷里总出不了岔子,再说今日也不便弄得颜面难堪,便叫人留在外面,但……若仪王真有个什么,我们该做什么还得做。”
夏琰明白他的意思。亲王出巡或是出游,当然要有随卫,但寻常百来人也就差不多了,似仪王这等三百多人跟随的,与其说是保护他,不如说——是与他个威慑,叫他休要动念赖在青龙谷便不回去了。若青龙谷真个有什么歹心,这数百人,加上朱雀、夏琰、张庭,总也叫青龙教讨不了好去。
他还是笑道:“仪王应允了与我同来同还,这些不过是个形式,真要用上还了得。”
张庭便下了马,与府卫之中几名队长说了几句。三百人这才稍许往边上散开了些。
冰雨愈发大了,夏琰两人不得已,也将雨笠戴了起来。由向琉昱领着走过了谷口,他不知为何觉得这谷中气氛有几分诡异,细看却又看不出什么来,待到仔细辨别,他渐渐觉得,似是因——今日青龙谷的颜色太过黯淡了。
这是种很难说清的感觉,但一个阴云密布,冻雨纷落的腊月天,无论这个山谷往日里是如何青翠鲜嫩,各色斑斓,终会显得黯淡。那些落了叶的树木变得光秃,那些没有落叶的亦显得颓丧,爽朗的一切皆被沾湿变暗,就连蛇虫都不会在这种天气有任何生气。
一定是因为——自己这一路所见太过光鲜了。他心里说。行伍里每一个人都穿着喜气的衣服,每一车礼箱都刷过了鲜色,就连身下的马的鞍挂都妆饰过——而这些离开视线之后,再看身周,一切自然而然都显得黯淡了,绝非这青龙谷有什么古怪。
然而,有一瞬间,终于有些什么东西刺痛了他的眼。他下意识一拉缰绳,停了下来,极目透过朦胧而起的雨雾,向远处望去。应该——没有看错,在那枝树梢上,一缕暗灰色的布条正在风里沉重地翻飞。那是纯白经了风雨和尘垢的颜色。他猛地转头四顾,愕然发现自己原来早已被这样的灰白所包围。他在两个多月前从风霆绝壁眺望过那场白事。那些不知该被称作是褪色了的还是染色了的悲悼,数十个日夜之后,在冻雨落下的间隙,依然附着在同样灰暗的背景色里,在远远近近的树干与树枝间耷拉或飘摇。
——那个少年的死,还远未被遗忘啊。
“君黎公子,怎么了?”向琉昱意识到他突然的停顿。
夏琰重新跟上来,几丝被雨笠揉散的湿发粘上面颊,他的神情竟显出几分苍白。
“向前辈,我是不是……太心急了?”他低着头,喃喃好像在自语。
“什么?”向琉昱没太听懂。
夏琰还没回答,前面忽传来一阵高朗笑声:“来了来了。”
他心中一震抬头,单疾泉正快步迎来。他没有穿蓑衣斗笠,一直是站在伞下。与他打伞的是单一衡,十五岁上下的少年身量大概还未完全长满,在父亲身边显得稍稍低了那么一些,单薄了那么一些,不得不全力伸高着手臂,才能将风雨遮开。
——若是单无意的话,他已比他的父亲高出一些了。那副宽肩细腰的身材——大概是天底下所有父母最期待的模样。
夏琰有一瞬间的恍惚,随即回过神来。来人只有单疾泉父子两个,没有随行,没有顾笑梦,当然更没有刺刺。
大概是天气之故,青龙谷里的这条小径静幽幽的,再不见多一个人影。单疾泉的亲迎——虽然本应隆重热烈,也因此显得冷冷清清,没多少欢迎的意味。
“单先锋。”夏琰松开雨笠,向前行礼。他倒不奇怪父子两个会在半途来迎,反奇怪适才那许多彩礼行头,怎么这么快就搬完了,还有那个多话的媒人,难道不应该跟在单疾泉身边说长道短么?
转念一想,顾笑梦和刺刺应该亦在等着。比起与单疾泉说长道短,媒人大概还是喜欢留在家中与女眷聊天。
他从怀中取出早已准备好的漆封。“这是我师父送呈单先锋的帖子——虽理应是他老人家亲奉,不过他——有事耽搁了,我却不敢耽搁正事,故此——逾矩奉上,还望单先锋不要见怪。”
“好说。”单疾泉浑不在意,笑伸手接过,“朱大人想必是去‘旧人’那了?”
“是。”夏琰道。“本来是想等他同来,没料听闻单先锋已经冒雨在等,故此尽速先来了。是我计划不周,还望单先锋……”
“都来了就行。”单疾泉淡淡道,“先去家里吧,这里不好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