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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七零章 先驱者

  第二七零章 先驱者 (第2/2页)
  
  “靖康耻,犹未雪……”
  
  下面的孩子也跟着老师的语调,诵读着这首距离他们已经数百年的词,听着老师的解释,看着书本上绘制的简单地图。
  
  看来,历史课还没有学到明亡。
  
  康不怠编写的历史简明课本,史观也是符合大顺意识形态的民族主义史观,里面夹杂了一些刘钰掺杂的阶级史观的私货,但没有那么露骨,只是讲了讲土地兼并之类的问题。
  
  教书的先生也没有什么不适,觉得讲的没什么问题,也没有什么无君无父之言。
  
  能考举人的都不会在这里教书,剩下的穷秀才们刘钰也不怎么收,老师的主力军还是那些接受了营学教育但又不能袭良家子身份的社会边缘人。
  
  他们当教书先生,少了许多“少学圣人之言此本末倒置”的聒噪,每个月三两多的银子拿着,一个个才不会去没事找事。
  
  扫了一眼黑板上的课程表,历史课的下一节课是数学课,刘钰就静静盯着外面下课的钟声响起。
  
  钟声一响,孩子们正要跑出去玩耍,刘钰推门而入。
  
  几个跑的快的脸色顿时露出了孩子特有的喜怒形于色,看上去就知道这一次的课间休息要被占用了。
  
  齐齐地叫了声先生,刘钰念了几个人的名字,这几个人忐忑不安地站出来,小心地跟在了刘钰的身后。
  
  想着之前被打手心板的记忆,一个个都在回忆自己是不是又惹了什么祸事?
  
  这些孩子对刘钰的感情很特殊,当年那场大灾发生的时候,最大的也就十岁。
  
  他们的记忆中永远磨灭不去当年父母被饿死的惨状,清醒的知道自己的地位,也跟着刘钰切身感受过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刘钰让他们活了下来,他们也跟着刘钰学会了认字和常识。
  
  所有的孩子,都有着严重的心理问题。
  
  很容易走极端。
  
  刘钰不是在做社会化抚养的实验,而是残酷的现实让这个孩子自然的成为了这种试验品。
  
  父母都不在了,残余的亲人兄长要么去了海参崴、要么在当兵,很少有见面的机会。
  
  所有人都是自小在一起长大、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睡觉,直到一些女孩子开始流血之后,这才分开。
  
  但是,他们周边也没有目睹别人父母慈爱的场景,这种集体化的生活已经深深地映入了他们的脑海中,成为了一种习惯。
  
  对刘钰,他们敬而不畏、怕而不惧,更多的是一种爱戴。
  
  刘钰每隔一段时间会给他们上一次常识课,平日里也会抽出时间关心一下他们的生活,更是可以叫出他们每个人的名字。
  
  今天这几个孩子并不知道自己的命运将会发生不亚于当年灾荒样的变化,战战兢兢地跟着刘钰走到了办公室,一个个全都低着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发呆。
  
  “你们几个,今年冬天就要去法国了。来,站出来,给我指一指法国在哪?”
  
  随手指了一个目瞪口呆的孩子,叫出名字后,那孩子走到了传教士绘制的地界地图旁,很自然地指点了一下法国的位置。
  
  嘴里也很自然地背诵道:“法国的首都是……”
  
  背完了之后,有个胆大的孩子出声问道:“先生,您也要去法国吗?”
  
  刘钰摇摇头,笑道:“我就不去了。你们去那里生活几年,过几年我派人把你们接回来。到了那边,要听话。”
  
  这些孩子虽然有些惊奇,却没有对这未知的旅程生出丝毫的不安。
  
  他们都是孤儿,在刘公岛的这些年,他们一直没有父母,在他们看来,法国不过是一个很远的地方,生活还是和这里差不多。
  
  况且,常识课和每天都能见到的、挂在教室墙壁上的世界地图,让他们的眼界变得开阔,数万里的距离,都能在墙上的地图上找到。
  
  比起他们的父母从胶东到山东都觉得遥不可及,他们和他们的父母甚至大顺此时绝大多数的国人都不再是一个圈子里的人。
  
  “先生,我们去法国学什么呢?”
  
  “学什么都行,想学什么便学什么。”
  
  这一点刘钰毫不担心,这些人接受的基础教育和从小养成的习惯,使得他们有很大的概率和法国的那群启蒙学者们混到一起。
  
  历史课本上学到的一些刘钰夹带了私货的史观,以及他们特殊的童年经历,极大的可能,使得他们在法国大学毕业后,成为一群最激进的人。
  
  不同人的视角是不同的,这也是刘钰不希望大顺这边派一些官派留学生的原因。
  
  官派学生,必然家庭优渥,或者干脆就是皇室锋刃的良家子们,他们的屁股会歪到皇室王室贵族那一边。
  
  如果是儒生,去了之后,看到的要么便是“率兽食人”、要么便是“无君无父”。
  
  当今世界,还没到满清后期那种有识之士全然绝望的程度,东西方的差距也没到看到蒸汽船逆水而行而三观震裂的程度。
  
  这时候派“有识之士”去,只会更加保守和反动,这一点刘钰心里还是有数的。正如当日他恐慌于陈震跟随齐国公使团去欧洲。
  
  他希望法国那群坐在沙龙里扯淡的人,把他想说但又不敢在刘公岛教这些孩子的话都说出来。
  
  启蒙运动有很多流派。
  
  这些自小失去父母、经历过苦难、自小集体生活、又接受过刘钰私货教育的人,最有可能接受接触的流派,要么是百科全书派、要么是平等派和掘地派。
  
  这和他们自小的生活有关,就像是负电和正电一样,必然会从繁杂的启蒙学派中,嗅到最合乎他们口味的一派。
  
  只是……这些人如果真的走上了这条路,必然会死。因为此时走不通。
  
  或许,将来镇压他们得就是刘钰,但总得有人死在这条路上,做奠基者。
  
  这都是那批孤儿中男孩中的佼佼者,想着他们可能的未来,刘钰扫去了心中一闪而逝的悲伤,给他们每人倒了一小杯果酒。
  
  “男儿立志出乡关,学不成名死不还。埋骨何须桑梓地,人生无处不青山。”
  
  “这个世界和人无关的常识,我已经教会了你们。”
  
  “那些与人、与为什么有穷有富、为什么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道理,就靠你们自己去探索了。待到将来想明白了,莫要忘了回来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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